霍斯祎陷入短暂地茫然, 视线定在远方天际光斑消失的方向怔了片刻，他无法分辨心里冒出的异样情绪是什么。
“停车。”男人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冷静。
司机立即就近将车稳稳停下。
霍斯祎拨通董秘书电话的同时升起前后排之间的静音隔板。
另一边董秘书到家有一阵子了，因为经常陪霍斯祎飞来飞去, 所以他将房子买在了机场和公司连线中点，比霍斯祎所住的远郊庄园方便的多。
接到霍斯祎电话时，董秘书脑中立即冒出果然如此的感觉，霍斯祎怎么可能会安安静静陪老婆孩子过年？
他难以想象霍斯祎这种工作机器留在家里守岁、包饺子、看春晚, 带着孩子堆雪人放烟花……实在太违和了，这不是霍斯祎应该做的事情。
董熙在成为霍斯祎的秘书前，创思的发展已经令业内巨头望尘莫及, 有人私下打趣说霍斯祎之所以能把ai这种朝阳产业做得如日中天, 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ai机器人, 没感情, 纯工作，不讲情面, 只看技术。
董熙倒是觉得相较于喜欢谈感情画大饼的老资本家，他更喜欢霍斯祎这种按劳分配赏罚分明的老板。
每次加班脑内都能自动载入atm机吐钱的声音, 尤其是法定假日的加班薪酬高到离谱, 霍斯祎脾气再差他都没问题，毕竟打工是为了赚钱，只要钱到位, 其他一切都可以让路。
想到霍斯祎这通电话很可能是让他回去加班的，董熙都有点兴奋起来, 房贷我来了！
董熙一边接电话一边往书房快步走去，争取电话挂断前他就能坐上电梯，然而还没等他推开房门，步伐就先顿住了：“您……要看夫人今天的直播回放？”
“好的！马上把账号密码和操作步骤发送给您。”董熙一脸梦幻地挂断电话。
手指飞速翻动, 很快便给霍斯祎这个从不看娱乐节目也没有任何生活经验的“机器人”写了一份简洁明了的操作指南。
片刻后，霍斯祎按照董秘书的指导登陆了山竹平台，心里依旧认定奚翎不是主观故意不等他，而是节目组干预客观被动所致。
找到合理解释后，霍斯祎胸腔内泛起的滞涩闷涨很快消失，转而对节目组生出一些愠怒。
直播回放视频不断地跳转，霍斯祎先是察觉房子内部情况和他走的时候变化很大。
餐厅客厅多了很多红色摆件，窗子和门上都有不同尺寸的春联，水晶灯上也用细线挂上红色小灯笼……房子不仅有年味了也有人气了。
每看到一点更接近小羽毛的存在，霍斯祎的眸色就会柔和少许。
很快，在不断跳转中来到了两大两小的用餐时间。
虽然只有两组父子，楚心年还是做了六个大菜，另外还有一份熟食和一份解腻的水果拼盘，凑足了八大盘子。
庄园里虽然有一流的大厨，但奚翎米其林吃多了也会想换换口味，楚心年精心烹饪的家常菜把他惊艳坏了，刚出锅的时候尝了一口就立即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：“太绝了！”
等把嘴里的红烧肥肠咽下去，奚翎忍不住问道：“真不考虑去开个饭店吗？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肥肠！”
做饭虽辛苦，但一听到有人这么认可自己的厨艺，楚心年清淡的面庞上也勾起笑意：“你喜欢就好，我还怕不合你口味。”
不远处被迫和精力旺盛的洺洺社交的眠眠闻到香味，也哒哒哒跑进来了。
看到奚翎夹起的肥肠色泽诱人，小团子边跑边吸溜口水，用小奶音急切且流畅地问道：“介是习么鸭？”
奚翎低头看见崽吧嗒吧嗒把嘴唇舔得亮亮的，笑着将崽抱起来：“你年年叔叔做的好吃的。”
说着将热腾腾的肥肠递到崽的嘴边：“现在很烫，眠眠先吹吹再吃。”
肥肠放在崽鼻子前面，香味直冲脑瓜顶。
香得崽两眼发直，边小心翼翼吹着凉气边吞着口水，完全没注意到奚翎在一直用筷子将他往直播镜头前面带，打算给崽留下4k超高清黑历史。
随着撅嘴认真吹气的崽离镜头越近，弹幕也就越厚，全都是被人类幼崽俘获的直播观众，弹幕很快多到必须降低透明度否则根本看不清的程度。
崽虽然没注意到奚翎挖的小坑，但和后爸父慈子孝久了，他也掌握了一些生存技巧。
就比如说奚翎告诉他凉了可以吃了，崽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嗷呜一口赶紧吃下去，而是伸出两只小爪爪一起攥住筷子，避免奚翎用一块肉逗他个来回，把奚翎逗得哈哈大笑。
弹幕也被小崽崽的反应笑疯了：
[一看就知道奚翎平时没少欺负我们眠崽！眠粉在哪里！！]
[ 1太过分鸟，奚翎“虐”崽实锤了！]
[不是吧？这也有人黑？这不就是父子间正常互动吗？虽然我之前也很讨厌奚翎，但今天看直播才感觉奚翎和继子的关系是真的很好……]
[哈哈哈哈笑死，前面有个老实人，兄弟们快欺负他！]
奚翎煞有介事：“眠眠，你怎么能这么想爸爸呢！”
霍星眠根本没空理他，吃到香喷喷的肥肠后整个崽都幸福地眯起眼睛：“唔嘛唔嘛唔嘛……”
崽细嚼慢咽地享受完，也学着奚翎那般猛夸起来，两只小爪爪一个劲儿的鼓掌：“年年！叔叔！好腻害！”
刚好小米蒸排骨也出锅了，楚心年笑着给小团子夹了一小块，崽立即化身楚心年最小铁粉。
鼓掌已经不够了，好吃到他蹦起来：“嗷嗷嗷，好，好次！年年叔叔，棒！”
夸完楚心年还不算，崽回头看向奚翎：“拔拔，看！”
虽言未尽但小表情相当生动地告诉奚翎，你看看人家爸爸！
奚翎“嘶”了一下，抱住崽猛蹭起来：“你这小馋猫可不带踩一捧一的啊，不然爸爸会伤心的。”说着就演了起来，奚翎假模假样地装出难过低头。
前一秒还兴奋非常的小团子突然顿住，局促地舔了舔小|嘴：“……魅油，拔拔也棒，别，别蓝过。”
奚翎哈的一下笑开了：“好！爸爸原谅眠眠了！”
霍星眠眼底滑过一瞬无语，哼，虽然臭后爸戏多又没有给他买小天才电话手表当新年礼物，但是给了他最漂亮的小红包，就……蒜了！
崽其实是有点嫉妒想要的，但内心的情绪太复杂了，他小小的脑瓜分析不出来，总归是楚心年再好，但他还是更想要眼前这个臭后爸的。
虽然他没有电话手表当新年礼物，但他能天天听《好运来》啊……嗯……突然又不是那么很想要臭后爸了……
*
霍斯祎没有错过奚翎和孩子的互动，起因是奚翎流露出的灵动狡黠令他感到无比熟悉。
屏幕上的一大一小顶着几分肖似的面孔，正如亲生父子般温馨互动，霍斯祎的大脑下意识产生一种名为期待的情绪。
然而情感缺失症令他难以分辨，这份期待具体是因何而来。
当年会救回这个和他同样有着严重基因缺陷的孩子，正是因为霍斯祎在当时过分干瘦的弃儿身上，看到了初见时小羽毛的影子……
等待菜品出锅时，奚翎让工作人员帮忙看着火，他则和楚心年每人牵起一只崽打算去酒窖里挑些佐餐的饮品。
奚翎一直觉得自己酒量不错，而且还挺喜欢喝酒的，不过他需要遇到对的氛围才愿意喝。
天天跟崽待在一起，哪怕是吃怀石料理那次也只是尝尝店里那些高价酒是什么味道，尝了一口感觉一般就直接放下了。
“你酒量怎么样？”奚翎一脸兴奋地挤眉弄眼。
楚心年摇摇头：“不太行，身体缺少代谢乙醇的酶，各种意义上不行。”
奚翎点点头也没嫌弃他：“没事，这边还有那种没什么度数的果酒，过年喝两口意思一下。”
等正式开吃的时候，奚翎还把三个节目组工作人员叫过来一起吃，因为还在工作中也没法喝酒，最后就是一人一个杯底沾沾唇。
奚翎还是第一次喝庄园酒窖里的果酒，看着瓶子花花绿绿不像什么贵酒，味道却出奇的好。
不过因为天色已经黑了，小团子们迫不及待想要出去放烟花，奚翎也只好快速炫饭跟上进度。
吃饱了，两大两小就立即跑到外面去了。
奚翎多拿了一副手套给洺洺套上，叮嘱楚心年：“这些还是别让孩子经手，咱们放给他们看。”
楚心年点头说是，有些烟花看着没什么威力好像很安全，但万一碰上某个不合格产品，小孩反应不过来很容易伤到。
洺洺期待了一整天了，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大放特放，闻言很是失望试图据理力争：“洺洺是男子汉！洺洺可以的。”边说边砰砰捶自己的小胸口。
奚翎是真羡慕这崽的壮实劲儿，但再怎么样也是个四岁的小萝卜头，放肯定不能让他放，不过奚翎向来有办法。
他从烟花堆里翻出一个单独的黑口袋：“洺洺可以放这种。”
霍星眠好奇地抻头一看，一打开里面全是之前剩下的猫猫狗狗小母鸡等一系列奇葩烟花。
霍星眠：“……”
洺洺的注意力立即被“奇葩们”花里胡哨的外表吸引了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：“这些都可以？”
“对啊，眠眠之前玩过了，这些都是特意给你留的。”奚翎跟个狼外婆似的，灿烂的笑容里透着不怀好意。
以往霍星眠都是被坑的对象，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视角，小小一团的心绪那叫一个百转千回……臭后爸，真的太！臭！了！
洺洺一听眠眠玩过，立即一脸期待地转向他：“你玩过啦？怎么样好玩吗？这些哪个更好玩？”
霍星眠：“……”划火柴都比这些好玩，臭后爸真是心太黑啦。
但崽面对洺洺脸上和自己当初同款的期待表情，一开口却成了：“嗯……好丸……”
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，有些生涩地忽悠道：“辣个……狗勾，坠，坠好丸。”
奚翎听完险些没绷住，以为崽会揭他底，万万没想到这崽这么快就学坏了。
父子俩的邪恶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，霍星眠眨着越发明亮的眼睛用磕磕绊绊的小奶音继续忽悠。
洺洺瞬间期待感爆棚，拎起塑料袋就要往空地那边冲。
眼看着父子俩的邪恶计谋就要成功，奚翎觉得机会难得，必须让崽更深刻理解什么叫人心险恶，姜还是老的辣。
他一把将崽的小手塞给即将起飞的洺洺：“洺洺是男子汉大哥哥了，带弟弟一起玩好不好？”
霍星眠震惊：？？？
他不要！不要再看小狗烟花拉屎啊！！！
洺洺闻言小胸|脯一下就挺起来了，他这辈子虽然才活了五十多个月，但最听不得“男子汉”三个字：“那必须的！奚翎叔叔你放心吧！每个烟花我都会带弟弟一起玩的！”
四岁大的小团子信誓旦旦，一旁的霍星眠却听了只想喊救命，奈何他刚配合奚翎吹完新烟花如何好玩……
未能崽脑筋急转，洺洺已经拽起崽的小爪爪跟放风筝一样，咻的一下扯走，完全不给弱鸡崽崽一点反抗的机会。
奚翎望着气成小河豚的崽子不断远去的背影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养崽也太快乐了嘎嘎嘎……
*
霍斯祎一路将视频倍速看到最后，也没看到丁点节目组强迫的痕迹。
奚翎不仅带着另一个名叫楚心年的嘉宾和孩子们玩得开心极了，还叫上工作人员一起放烟花。
院子里的大型烟花是烟花厂的师傅白天过来铺好的，按下点火键的那一刻，对方一丝犹豫都没有。
弹幕上更是热闹非常：
[我去！一百个飞天水母一起放！这也太好看了吧！]
[哈哈哈哈感觉年年和奚翎牵着俩崽看烟花的模样好像一家四口啊，心有翎奚磕拉了！！！]
[呜呜呜呜孩子羡慕哭了，你们家多我一个行不行？！]
[不建议这么玩，太危险了，因为我没玩过qaq……]
霍斯祎眼底的微光彻底冷了下来，他将平板放到一边，在黑暗中静默了片刻，任由心底的陌生情绪翻涌。
半晌后他接起电话，是从事微表情研究的心理专家打来的，不久前他曾将奚翎留下的全部影音资料都发给了对方。
心理专家表示已经将完整的分析结果发送到他的邮箱，并直接告知研究后的结论：
“对比二号三号的微表情、习惯动作、相近情况的下意识反应，我认为三号是有别于二号的独立人格，不过——”
“因为缺少一号人格的参照资料，我只能对二号三号做出一定程度的区分。”
霍斯祎挂断电话，心底一股脑冒出太多他难以分辨的情绪，令他的思维也变得混乱起来。
他真的变了……
霍斯祎的眼底却没有太多意外，他不清楚是因为情感缺失，还是他早就隐隐意识到这一点。
会是他的小羽毛回来了吗？
没有人能给出他答案，霍斯祎静默良久，只觉得横亘在心头的不适感越发明显，当然，他不认为自己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失约变成这样。
思忖片刻后，霍斯祎将一切归为过于复杂的情绪导致机体反馈程序失衡。
一个小小的运行bug而已。
*
霍斯祎在家附近耽误太久，等他下车时直播早已结束，工作人员们载着楚心年洺洺离开了庄园。
主楼周围的亮化灯带已经重新打开，和霍斯祎透过屏幕看到的室内一样有着浓浓的年味，以及……
烟花燃尽后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。
虽然因为场地空旷吹散了不少，但霍斯祎五感敏锐，依旧能清晰捕捉残余的硝烟味，心脏再次泛起淡淡的闷涨感。
在他回来前，奚翎已经将困得眼皮打架的崽抱回床上，还承诺明天醒来会有新年礼物，才将被崽一直攥在手里的小红包扯了出来。
霍斯祎知道，他这会儿回来什么都看不到。
他一步步独行在漫漫黑夜中，回忆着心底那些稀少又珍贵的记忆。
2号人格一直被他视作霸占小羽毛身体的侵略者，从来不是小羽毛，现在确认2号人格“离开”应该是可喜的，但之后呢？他该怎么“找回”他人生中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朋友？
脑中快速闪过两人一起堆雪人、挖河蚌、看烟花、打弹珠……漫山遍野都有着他们欢笑玩闹的点点滴滴……
再想到在庄园外看到的最后的烟花，冷白的大掌覆上心口，他无从得知自己是因为错失一次分辨机会还是其他什么。
突然，霍斯祎的步伐一顿，注意到主楼石阶上坐着一个人。
对方裹着黑色长款外套，手里攥着一个已经喝空的酒瓶子，听到动静才缓缓抬头。
奚翎两颊泛红，像刚睡醒般双眼迷离，定定地看了良久才突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，语带惊喜地喊道：“霍斯祎？！”
霍斯祎无法明确当下的感受，只觉得清越的声音响起，心脏的闷涨感似乎瞬间消失了。
他懂得期待，他听出奚翎声音中的期待，是在期待他回来？
对着这张灿烂的笑脸，霍斯祎的嘴角总是会不自觉带上一丝浅浅的弧度。
霍斯祎应了声，声线低沉，语气因刻意柔和而显得僵硬，不成功的表达令他收敛了唇侧的弧度。
好在奚翎并未嫌弃半分，而是兴奋地站起身，似乎想要上前迎接。
不过奚翎虽然眉眼澄澈，实则已经醉了，猛地站起身差点没撅过去，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，手里的漂亮酒瓶却没拿住，叽里咕噜滚到霍斯祎的脚边。
奚翎立即焦急喊道：“瓶儿！我的酒瓶！”
霍斯祎也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。
他向来讨厌一切异味，却第一次从中感受到一丝淡淡的甜味。
怕奚翎摔倒，霍斯祎伸手阻止：“别动。”说着就要帮他去捡。
奚翎脸上的笑意加深，带着几分醉意地软声应道：“你真好～”然后便一脸乖巧地等着霍斯祎帮他捡漂亮瓶子。
——小少爷，你真好～
霍斯祎的目光在眼前熟悉的表情上凝视良久，才移向地上的空酒瓶。
他俯下身，瓶身已经沾染了脏污，冷白修长的手指却毫无抗拒地握了上去，冷硬的眉眼快速滑过一抹柔光，复杂的心绪在胸腔中奔涌激荡……
就在此时，奚翎的声音突然划破静谧的黑夜，一道莫名其妙的夸赞大声响起：“好俊的背！”
奚翎压根没给霍斯祎反应的时间，三步并两步一个快速俯冲。
紧接着双手压在身前被衣料包裹的美背上，瞬间开胯劈横叉，人便咻的一下从霍斯祎的背上飞越过去，下一瞬双脚稳稳落地。
完成了一个，堪称完美的，跳山羊。
霍斯祎：“………”
